来源: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
好东西一般都不会轻易地得到,比如麦子。种麦子不易,收麦子更不易。每一粒成熟饱满的麦子都顶着一根针一样的麦芒,想得到麦子要先过麦芒这关。
麦子还没成粒,就先有了芒。麦芒将天刺破,风携着雨漏了下来,雨水顺着麦芒滴进去,麦壳里噙着一滴雨水,这是麦子最初的形状。麦子也离不开太阳,阳光顺着麦芒,将麦壳照亮,直到把每一粒麦子照得浑圆,把每一株麦穗烤得金黄。
麦芒是麦子的光。没有麦芒,就没有麦浪。田野里那无边无际的麦浪,让人觉得日子富足而又敞亮。每一块麦田背后都有一个在磨镰刀、编晒席的人家,全家人的心思都在这金黄的麦田里。芒种前后,布谷催得厉害,一声比一声紧。此后的半个月里,收麦子是村人最要紧的事,不能“黄了麦子”。
记得那时,麦收季节学校会放麦假。当时,我正长个儿,饭量大,像头小牛犊,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,割麦就是农村孩子的“成人礼”。
天不亮,母亲就叫我起床。我穿上衣服,揉了揉眼睛,母亲二话不说,就递给我一把明晃晃的镰刀。我握着镰刀,跟在母亲身后。月光和星光在我们之前踏进麦田,每一根麦芒尖上都顶着一颗露珠。濡湿的麦秆好上手,被麦芒刺前先是露珠沾身,凉凉的、湿湿的,像打针前酒精棉球擦上去的感觉。
割过麦子的人都知道麦芒的厉害。太阳越毒辣,麦芒越锋利。地面发烫,麦芒像是上面的一层火焰。手持镰刀站在麦田里,弯腰揽麦,麦秸遇上锋利的刀刃,爆竹一样“噼噼啪啪”作响,胳膊、脸上被麦芒扫过,再被咸咸的汗水一浸,像刀割,像针扎,那叫一个疼。
幺爷爷见我满面通红,汗水在脸颊上一绺一绺地挂着,半开玩笑地说:“读书郎细皮嫩肉的,不割割麦子,怎么成长?”我听后不说话,在心里铆着劲儿。一咬牙,弯下腰去,一行麦子不割完就不直起来,这样可以加快割麦的速度,还能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“细皮嫩肉”。
一个正长个儿、强筋骨的少年,哪能被麦芒刺到泄气?
一天下来,我至少可以顶半个工。晚饭时,整个脸和胳膊都是红的,母亲说饭后用热盐水洗洗就好了。晚上睡觉躺在床上,骨头酸痛,皮肤刺痛,但心里却是骄傲的。星光从窗缝里钻进来,床上星星点点,知了在树上蜕皮,竹笋在屋后拔节,梦里飘来阵阵麦香。
第二天,我早早便被布谷鸟叫醒。想着地里的麦子,我有了自己的主意,找到一个不与麦芒“针锋相对”的办法——穿一件长袖衣服。哪知道一出汗,粘在胳膊上的袖子更是让人施展不开,尽显窘态。“与其这样窝囊,倒不如卷起袖子。”想到这儿,我心一横,露出胳膊,迎难而上。几天后,我的脸变成像麦子一样的颜色,胳膊上厚厚一层痂,麦芒扫过并不觉得像针扎了。
收完麦子后,麦粒在,麦壳在,麦草也在,就是不见麦芒了。麦芒是卑微的、细小的,但却是倔强的、执着的,它们刺穿苍穹,接纳雨露,向着阳光,忠实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后,便消失在尘土里。
后来我到城里生活,割麦成了记忆里的往事。但我相信,割过麦子的人,被麦芒刺过的人,对麦子会有着不一样的感情。当我吃着麦面,一刹那会觉得顺着麦芒来的除了阳光和雨露,还有浑然不觉却异常珍贵的东西……
(陈军 作者单位:云南省大理州纪委监委)